现在回想起来，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寒冷，几乎每年都要冻坏脚趾头。可以吃到的蔬菜非常少，土豆是最常见的，既是菜又是饭。后来发现，凡是把土豆称为饭的地方，土豆是当主食的。到寒冬，土豆一般已贮存了两个月了，每家的做法大同小异，无非是蒸、煮、炒、烧、炖。烧有多种，最有风味的是田间野火烧山药。土豆一刨出来，拢一堆柴草，烧得焦黄，迫不及待地一掰两瓣，这是童年最深刻的味觉和视觉记忆。
很多年后，在北京麦当劳餐厅第一次吃薯条，和同学讨论土豆的吃法，才发现土豆可以有无限种做法。也的的确确尝了很多种吃法，在祖国的角角落落，难以穷尽的吃法依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，盈口济腹。于旧岁，于故乡，山药芥芥烙油饼是对它最大的尊重。
一直在北方生活，一年四季总吃土豆。如果有什么百吃不厌的食物，那一定是土豆了。前两年有个段子，说是一煤老板发达了，常去国外度假，某天早晨从夏威夷的海水里上来，想吃一碗酸粥，吩咐家乡人做好了，打飞机送来，才吃了一口，不无遗憾地说，有点山药芥芥就好了。于是，就包机从家乡送来一盘。这豪奢，大抵也只有煤老板。天下，少有出其右者。我其实是想说，吃土豆有瘾，甚至成癖。
家乡人把土豆称为山药，碳水化合物高，蛋白质也丰富，猪油烹饪，适合与白菜烩与炖。山药烩菜最为普通，也最见主妇的功夫。土豆本不费疱厨，各路做法不讲章法，也无讲究，可循规蹈矩，可离经叛道，亦可独出心裁，甚至无法无天，皆可胜出。而在我童年的印象中，一匙猪油，一铲子烧猪肉，半锅山药芥芥，疾火炒了，温火濡了，肥环味厚，那些滋味依然深潜于齿腔的角角落落，不经意间就泛滥开来，所谓乡愁，不过就是这唇齿间的故乡事物。
以前生活瘦苦，白面量不是很足，吃一顿净面烙饼，便是奢侈。山药芥芥即山药条条，猪油温濡，一口入魂。芥在这里即小，精致。油烙饼一般用胡油烙，半发面，加入一些葱末，脂油浓香，暄、软、温，寒冬腊月天，走窑汉们搲上一碗，江河烫口，山岳冒汗，天下太平。
现在土豆的吃法已精致得很，五花八门的吃法，鲜美的风格令人目不暇接，倒显得往岁的乡愁过于的陋俗了。而“陋俗”的生活，往往有人间缭绕的烟火，纯粹的人生。
很多时候，在生活里，我们所经过的道路，迎面撞来的人生，既筚路蓝缕，又翠被豹舄，岁月、举念、命运，皆是生活的馈赠吧！文/王建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