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长辈们说，解放前我家附近有两家纸坊。苏家纸坊，在我家西南大约200米处。张家纸坊，位于我家正西隔路相邻。当我记事时，两家已合并为托县造纸厂了。
造纸厂在张家纸坊基础上投资，生产，坐西朝东的木头大门在院落的东南角，上面镶嵌着两排巴掌大的蘑菇钉，狮子头门环栩栩如生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。
大院的东北角有三间正房，原张家纸坊主人居住。四间东房，两间住人，两间做凉房。门前算他们的活动场所，其他部分都由造纸厂使用了。
造纸的全过程是先收购废麻绳和废纸，再用小斧头疏松绳结，去除杂质，用手工剁成大约两厘米的节，清洗后，再用石碾碾压，再清洗一次。如此重复几遍，待到麻浆洁白如雪，就可以进行最后一道工序：操纸。
我了解造纸是从操纸开始的，因为操纸的师傅居住在我们杨家大院。他的乳名叫满贵，全院的孩子都称呼他满贵叔叔。
一天放学了，我们几个同院的男孩子把书包往家里一放，便相约去纸厂玩。一进厂门，迎面一个屋子，推开两扇木门，满贵叔叔就在里面。我们一拥而入，屋门撞击墙壁的声音惊了正在操纸的满贵叔叔，他抬眼见是我们，露出了微笑：“灰猴们不在家里好好做作业，又来这儿耍呀？”一伙娃娃嬉皮笑脸，拿起这，放下那，看见啥都稀罕，一会儿把本来摆放整齐的操纸间弄得乱七八糟。满贵叔叔身穿水裤站在大约一米深的坑里，光着膀子，戴着橡胶围裙，手操竹帘在面前的水池里捞起来，只见他前后左右抖一抖，再捞起来，再抖一抖……然后掀起竹帘，反扣在旁边并排放着的两个四方物体上。再掀起时，竹帘上的东西不见了，再捞，再扣……
池里的水渐渐的清了，两个四方物体慢慢的“长”高了。我绕过水池，伸手摸一摸四方物体，湿湿的，软绵绵的，却不知是啥，便缠着满贵叔叔问个究竟。
“和你说了，你也不懂，随我走吧。”满贵叔叔边说边从坑里爬了上来，朝门外去了，我跟在后面，只见他转身健步向西走去。
我跟着他，路过车间。里面碾子运转的轰鸣声、刀与工作台相击的剁麻声、洗麻师傅的吆喝声从窗口钻出来。因为以前进去玩过，所以就算不看一眼，我仍然感觉身在其中。
车间西面有个水塘，满贵叔叔告诉我：“以前没有水泥，室内无法筑建水池，只能在院里洗麻。夏天还好，冬天得将冻结实的冰面打开才能工作。”水池北面是两面火墙，白灰表面光滑细腻。火墙的一头烧火，炭烟游于墙内，好似一条长龙上下盘旋，从火墙的另一头冒出，直上云霄。我靠着火墙站了一会儿，后背热乎乎的。
忽见又一位叔叔从车间抱出四方物体朝火墙走过来，将四方物体稳稳当当放在火墙旁的一个木架上，一手持毛刷，一手从四方物体上掀起薄薄一层，转身附在墙上，用刷子左一下，右一下，刷的光滑贴墙。我怎么也不解其中奥妙，心想；好好的墙还要裱吗？转眼间，他把一面墙全裱出来了。只见他蹲着吸了一支自己卷的旱烟，便起身一张一张从墙上剥了下来，垛在身边的平台上，又是一个四方物体，只是比原来的高了好多。满贵叔叔摸摸我的头说：“孩子，看明白了吧？”我连连点头：原来麻纸是这样造出来的！
四十多年过去了，造纸厂经历了搬迁、发展，再到关闭，见证了我国改革开放和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。我曾几次约发小再回纸坊，那里的人家、厂房、火墙已渺无踪影，站在荒滩犹如置身梦中，儿时的欢笑声却依然如故。文/杨建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