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十年前，乡村建房都是椽檩、柳条托起屋顶，天长日久，气熏烟燎，顶棚污垢褐黑。于是，秸秆绑架、花纸糊棚成了家家必需，能糊出平展亮丽“天花板”的棚匠，也颇得人赏识。
上世纪70年代，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棚匠，我念完中学就跟他走村串屯学糊棚，他说：“棚匠虽发不了大财，总比土里刨食强。”
学艺头一年，我除了刷糨糊、递棚纸，就是加工绑棚架的秫秸：选粗细匀称的高粱秸，削去软皮和凸起的结节，用油灯把弯曲的地方熏软、掰直，再把纸条刷上浆糊缠起来。缠完后父亲挨根检查，发现粗细不均、弯曲的绝不能用。父亲干活儿从不敷衍，把我也磨练得做事细致认真、不敢马虎。
第二年，父亲才让我动手绑棚架、糊棚纸。棚纸要糊三层，第一层是韧性十足的草纸，可防绽裂，再一层是报纸，能绷直拉平，最后糊花格棚纸，我把花纸刷满糨糊拎起来，父亲伸过用秫秸绑成的三角架，搭起软绵绵的纸，仰头略端详一下，把三角架顶在棚上，用笤帚一扫，花格就对得不差丝毫，这是糊棚手艺的精华。
那时屯里有个刘老三，心灵手巧肯于钻研，那年他家刚建完新房，老婆张罗请棚匠。刘老三不服气地说：“糊棚有啥难，自己糊。”
他预备秸秆，绑起棚架，买来纸张自己糊，不料第一张花格纸就粘歪了，以后越来越歪。晚间老婆躺在炕上，望着斜斜扭扭的天棚，越看越气，“呼”地坐起，叫道：“明个找棚匠重新糊！”
第二天，他家把我找了去，我把歪斜的棚纸全部拆掉，从头再来，我边钉棚架边对刘老三讲糊棚的要领：秸秆要烤直，否则棚架不平；墙上钉秸秆棚框要打线，钉歪了会感到整个屋子都倾斜；绑秸秆的麻线要蘸糨糊，日子久了才会不松动；糊第一层纸要把糨糊刷在棚架上，才能粘得牢靠。
听到这么多糊棚诀窍，刘老三恨不能磕头叫师傅，但我知道，告诉他这些要诀，他不亲手做三、五十次，也熟练不起来。
有一年，我去屯里的小学，发现三间教室顶棚椽檩外裸，我就和老师说明，给教室的棚全都糊上，不要钱。这年，我去了全乡8所村屯小学，发现教室多的六、七间、少的三、四间，用一个夏秋，我为所有教室都糊上了顶棚，分文未收。校长道谢，我说：“我就会这点手艺，别让房顶掉灰迷了孩子眼睛，比啥都强。”
如今建房都用钢筋水泥筑顶，糊棚的越来越少，我也年逾花甲，特别担心自己的手艺失传。真是天遂人愿，半年前，有个叫罗旋的工艺美术学校毕业的学生，从市里专程前来拜我为师，罗旋心灵手巧，学了几个月，完全可以出徒了。
一天，罗旋对我说：和同学在市里包了点活儿，做完请我去指教。一个多月后，罗旋开车把我拉到到市里，不是让我“指教”干活，却带我看了一场话剧。看完演出，罗旋把我带到后台，原来，舞台布景全是用秸秆绑扎、糊纸、描画出来的。罗旋说：以前制作布景全用木头、钢筋，改用秸秆绑扎、彩纸裱画，省工省料，不但“糊”布景，还可以“糊”室内外活动现场装饰、广告，往后棚匠手艺大有用武之地。
我听了乐得合不拢嘴，万万想不到，徒弟竟能把“棚”糊出这么多花样…… 文/周文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