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珺
秋季到了，天气渐渐干爽，风和日丽时，就会翻箱倒柜拿些旧物出来晾晾。那天，翻到一个首饰盒，因为很少戴首饰，这首饰盒被束之高阁了。这是一件木质漆器首饰盒，不大，却精致婉约，有恰到好处的雕花，是一枝瘦瘦的梅。我初见就很喜欢。如今再见，竟是越看越欢喜。
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制成器物，称为“漆器”。在中国，漆器自古就是贵族用具。一说到漆器，大家首先反应：日本的漆器好。其实，中国的漆器源远流长，就说广东的漆器，制作历史源远流长，而且工艺复杂精致，晋代岭南所产的漆扇已经被运往京城，风行一时。我曾经在广州各个博物馆看过多次漆器展，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曾遇一位广州老人仔细地端详每一件展品，听闻他爱好收藏漆器，生平爱好有二：一是喝茶，一是收藏漆器。如今，喝的茶具也是漆器。老广州悠游自在的日子，就在这一茶一赏间。他说：“看漆器，你要慢，再慢。”
一位手工古法制作漆器的专家说过，能一眼望穿的东西，恐怕谁也不会喜欢，更别说“珍惜”了。这也是广州老伯说的“慢”字的内涵。广州人看起来不讲究穿戴等面上的东西，其实，是极其惜物的。这种惜，就是愿意拿时间来与之相知相守。如同漆器从制作者到欣赏者、收藏者手中，漆色随着岁月越来越亮，行内人把这叫做“开”。这是件神奇的事情，也是一种美妙的传承。传承的正是对于生活的态度：慢、静、谨。而收藏者小心呵护藏用，这种珍惜的情感，也是人生一种美丽的状态。漆器的魅力根本在此。
制作、赏用漆器都有讲究，需要有点“贵气”。漆器的高贵，首先体现在大漆调研天然矿物粉而成的色漆，凝重厚远。由于大漆的天然氧化，转眼间漆色就会因氧化而变凝重，变沉，漆器经过研磨、退光、揩青这些工序后，才会光可鉴人、愈久弥亮。黑透的黑推光漆髹饰在平板上经研磨之后竟可以当镜子来用，漆镜是极端高级的旧时用品。漆的朱（红）则红得让人安静，不艳不烦。朱红，朱在红先，红到“朱”的状态，则非漆不能。这需要耐心，需要时间，需要陪伴。
所以收藏漆器的广州老伯，会一再温和地强调：“慢点，再慢点，才能看出漆器的好来。”这也是漆器的贵气所在——欣赏漆器的人需心平气和、宠辱不惊。着急的人别说制作漆器，甚至都看不得漆作。欣赏漆器，就要给它时间，让它慢慢地“还原”，慢慢地“透”，慢慢地“开”，犹如许多道理，需要人慢慢地悟。
阳光下再端详这方小小的首饰盒，光影拉着悠长的影子，似乎它气定神闲间就将光阴都收纳在其中，满怀都是故事。人们常说，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，可是，耐得住时间打磨和淘洗的，岂止如初见？如果一见则喜，二见则悦，那么久见则心安是不是更为美好？如同友谊，如同金婚，如同这世上一切长久的东西，在悠然的时光里，即使平凡普通也自成贵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