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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好过年

2022-01-17 10:12 西安日报  

□刘捷

山中无他事,梅花好过年。一想到梅花,年就来了。

小时候,住在高高的山上。家里穷,饭都吃不饱,哪里还有闲钱请先生写对联?快过年了,娘急得团团转。父亲没有文化,大字不认识几个。娘是落魄的地主家女儿,勉强上过几天学堂,从外婆身上遗传的“贵族”气质,让她从骨子里非常看重过年的气氛。

山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,过年都请冷先生写对联。他写对联不收费,但一顿丰盛的酒菜还是要准备的。俺们家日子过得苦哇哇的,拿不出白米细面招待先生。眼看雪花吹着年就来了,娘灵机一动,厚着脸皮从别人家匀了一点红纸,用小刀子裁好。娘让父亲取一些自家烧的木炭,用炭灰把一个洋瓷碗的边沿涂黑,娘像盖印章一样,把洋瓷碗扣在红纸上,红纸上立刻印下一行圆圆的圈圈。

印好后,娘又朝屋外走去,屋外有棵梅树,是外婆送给母亲的陪嫁。这棵树在俺家长了七年了,开了一树金黄色的梅花。母亲折了几枝梅花,摘下花瓣,把糨糊沾在梅花瓣上,贴在红纸上的圆圈里。红纸上瞬间开满了梅花,一副漂亮的梅花对联呈现在我们眼前。

父亲望着这副梅花对联,默默地流下了泪水,他不想让母亲再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了。不等开春,他就背着刀上了山,天天在山上挖药材。经过他和娘起早摸黑的劳作,我们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。父亲又托人在山下买了几分地,我们终于从高山搬到河道里。搬家时,父亲还把这棵梅树也移到新院子里。新家门前有条小河,还有宽阔的公路,我们姐妹上学再也不用打火把跑十几里山路了。

日子好过了,父亲年年提前请冷先生来家写对联。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,用四荤四素和自己酿的甘蔗酒招待冷先生。冷先生的对联写得飘逸脱俗,可能和他的名字有关吧,他的名字叫冷后春。冷先生名如其人,是一个不苟言谈的人,英俊的脸上总是挂着让人无法猜测的微笑。他对我家的对联内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,展开红纸后,提笔龙飞凤舞般写下“春雨丝丝润万物,黄梅点点绣千山”,横联是“福满人间”。

娘望着这副对联欣喜万分,她知道聪慧的冷先生早已洞察自己的内心世界,人间的冷暖并没有消磨掉娘的浪漫之心。冷先生走后,娘又摘下几枝梅花,将梅花贴在冷先生预留的空位上。这副散发着墨香和梅香的新年对联,让我们全家欢喜不已,也让正月间来串门的亲戚都赞叹不已。但乡亲们只是在心底赞叹,没有人模仿,善良的山民都知道,这梅花对联只属于爱美的娘,别人是不会轻易效仿的。

日子越过越好,我们也长大了,离家越来越远,家里只剩下父母和那株梅树。每当过年,我们都提前回去看望他们,然后带着他们准备的猪肉香肠之类的特产回到城里。没有了孩子的家庭显得格外冷清,父母固执地坚守在自己辛苦半生的农家小院里。过年时,母亲总是折几枝梅花,在堂屋里用清水供上,在昏暗的灯光下,她和父亲举着酒杯,陪伴他们的只是一树盛开的梅花。后来,父亲走了;两年后,母亲也跟着走了。母亲走后,梅树也枯萎了。

没有了牵挂,我和姐姐就常年不回老屋了。失去父母呵护的我们,变成没有大人的大人。每到过节时,孤独和思念在我们的心中交替出现,占据心头,挥之不去。每当我在街上看到和父母年纪差不多的老人,特别是撇着浓浓的乡音、穿戴打扮都很土气的老人,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。从他们身上,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和娘的影子,甚至还恍惚地误认为他们就是俺爸俺娘。可是,现实狠狠地告诉我:他们不在了,去了遥远的天堂……

当思念啃噬我的时候,我在公园里发现了一株梅树,和老家一模一样。我经常在梅树下坐坐,感觉如同坐在乡下自家的小院里。我还在街上发现有盛开的梅花卖,急忙买了几束带回家。我也像娘一样,在我家的对联上,贴上腊梅的花瓣。我不怕城里人诧异的眼神,我就想让离开故土的人们知道,我家的对联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,因为我是宋梅花的女儿,我的身上深深烙着梅花的影子。

只有梅花,才能治愈相思,治愈牵挂。明年春天,我想回老家,把破旧的老屋翻修一下,在院子里种几棵不同颜色的梅花,如果梅树在飞雪报春的时节开花,满院红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粉的,一片片、一嘟嘟,会早早将春姑娘唤醒。我立梅树下,饮一壶花间酒,醉倚屋檐下,青丝变白发。若干年后,回老家过年的孩子们,推开院门,一院怒放的梅花,深情款款,迎接他们……

梅花好,好过年。

责任编辑:孙丽荣

□刘捷

山中无他事,梅花好过年。一想到梅花,年就来了。

小时候,住在高高的山上。家里穷,饭都吃不饱,哪里还有闲钱请先生写对联?快过年了,娘急得团团转。父亲没有文化,大字不认识几个。娘是落魄的地主家女儿,勉强上过几天学堂,从外婆身上遗传的“贵族”气质,让她从骨子里非常看重过年的气氛。

山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,过年都请冷先生写对联。他写对联不收费,但一顿丰盛的酒菜还是要准备的。俺们家日子过得苦哇哇的,拿不出白米细面招待先生。眼看雪花吹着年就来了,娘灵机一动,厚着脸皮从别人家匀了一点红纸,用小刀子裁好。娘让父亲取一些自家烧的木炭,用炭灰把一个洋瓷碗的边沿涂黑,娘像盖印章一样,把洋瓷碗扣在红纸上,红纸上立刻印下一行圆圆的圈圈。

印好后,娘又朝屋外走去,屋外有棵梅树,是外婆送给母亲的陪嫁。这棵树在俺家长了七年了,开了一树金黄色的梅花。母亲折了几枝梅花,摘下花瓣,把糨糊沾在梅花瓣上,贴在红纸上的圆圈里。红纸上瞬间开满了梅花,一副漂亮的梅花对联呈现在我们眼前。

父亲望着这副梅花对联,默默地流下了泪水,他不想让母亲再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了。不等开春,他就背着刀上了山,天天在山上挖药材。经过他和娘起早摸黑的劳作,我们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。父亲又托人在山下买了几分地,我们终于从高山搬到河道里。搬家时,父亲还把这棵梅树也移到新院子里。新家门前有条小河,还有宽阔的公路,我们姐妹上学再也不用打火把跑十几里山路了。

日子好过了,父亲年年提前请冷先生来家写对联。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,用四荤四素和自己酿的甘蔗酒招待冷先生。冷先生的对联写得飘逸脱俗,可能和他的名字有关吧,他的名字叫冷后春。冷先生名如其人,是一个不苟言谈的人,英俊的脸上总是挂着让人无法猜测的微笑。他对我家的对联内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,展开红纸后,提笔龙飞凤舞般写下“春雨丝丝润万物,黄梅点点绣千山”,横联是“福满人间”。

娘望着这副对联欣喜万分,她知道聪慧的冷先生早已洞察自己的内心世界,人间的冷暖并没有消磨掉娘的浪漫之心。冷先生走后,娘又摘下几枝梅花,将梅花贴在冷先生预留的空位上。这副散发着墨香和梅香的新年对联,让我们全家欢喜不已,也让正月间来串门的亲戚都赞叹不已。但乡亲们只是在心底赞叹,没有人模仿,善良的山民都知道,这梅花对联只属于爱美的娘,别人是不会轻易效仿的。

日子越过越好,我们也长大了,离家越来越远,家里只剩下父母和那株梅树。每当过年,我们都提前回去看望他们,然后带着他们准备的猪肉香肠之类的特产回到城里。没有了孩子的家庭显得格外冷清,父母固执地坚守在自己辛苦半生的农家小院里。过年时,母亲总是折几枝梅花,在堂屋里用清水供上,在昏暗的灯光下,她和父亲举着酒杯,陪伴他们的只是一树盛开的梅花。后来,父亲走了;两年后,母亲也跟着走了。母亲走后,梅树也枯萎了。

没有了牵挂,我和姐姐就常年不回老屋了。失去父母呵护的我们,变成没有大人的大人。每到过节时,孤独和思念在我们的心中交替出现,占据心头,挥之不去。每当我在街上看到和父母年纪差不多的老人,特别是撇着浓浓的乡音、穿戴打扮都很土气的老人,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。从他们身上,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和娘的影子,甚至还恍惚地误认为他们就是俺爸俺娘。可是,现实狠狠地告诉我:他们不在了,去了遥远的天堂……

当思念啃噬我的时候,我在公园里发现了一株梅树,和老家一模一样。我经常在梅树下坐坐,感觉如同坐在乡下自家的小院里。我还在街上发现有盛开的梅花卖,急忙买了几束带回家。我也像娘一样,在我家的对联上,贴上腊梅的花瓣。我不怕城里人诧异的眼神,我就想让离开故土的人们知道,我家的对联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,因为我是宋梅花的女儿,我的身上深深烙着梅花的影子。

只有梅花,才能治愈相思,治愈牵挂。明年春天,我想回老家,把破旧的老屋翻修一下,在院子里种几棵不同颜色的梅花,如果梅树在飞雪报春的时节开花,满院红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粉的,一片片、一嘟嘟,会早早将春姑娘唤醒。我立梅树下,饮一壶花间酒,醉倚屋檐下,青丝变白发。若干年后,回老家过年的孩子们,推开院门,一院怒放的梅花,深情款款,迎接他们……

梅花好,好过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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